【致匠心】跑题有多么可怕?

zhijiangxin

 

跑题是说理的大忌。所以说理的规则,必定包含“不许跑题”。如《罗伯特议事规则》把“同时只能有一个议题”或曰“一时一件”作为铁律,哈维尔《对话守则》第三条即“保持主题”……恕我不再举例,因为案例愈多,我愈发纳闷:议事、争论不能跑题,否则公共生活不知将伊于胡底,这一道理,平白如常识,简直妇孺皆知、老少咸宜,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明知故犯,以至任何说理的规则,都要重申“不许跑题”呢?

这不该归咎于国家,跑题绝不是中国人独有的毛病,外国人同样如此:《罗伯特议事规则》和《对话守则》,皆是西人的手笔;不该归咎于时代,诚然,我们生在了一个常识严重缺席的时代,然而作为说理之常识的“不许跑题”,在古代同样缺席。想来我们都听过“王顾左右而言他”的故事,发生在战国时期:

孟子谓齐宣王曰:“王之臣,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。比其反也,则冻馁其妻子,则如之何?”

王曰:“弃之。”

曰:“士师不能治士,则如之何?”

王曰:“已之。”

曰:“四境之内不治,则如之何?”

王顾左右而言他。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

这节对话之值得琢磨,第一在于孟子说理的功夫,如剥洋葱,步步为营,层层递进,临近核心,锋芒毕现,令齐宣王不敢正视,只能转移话题。这是孟子惯用的手法,循循善诱,游刃有余,读过《孟子》的朋友自然不会陌生。古人常拿孟子与孔子对比,以“言传身教”为例,孔子更重身教,孟子更重言传。《孟子》所展示的孟子的辩术与修辞术,在其时代,无可匹敌,以善辩著称的名家接近于诡辩(如公孙龙的“白马非马”),法家则色厉内荏,狐假虎威,挟威权以令天下,其立论若无权力支撑,则不堪一击。孟子虽偶有诡辩和强词夺理的地方,不过大体而言,他的论辩风格代表了正道(我读《孟子》,虽未读出浩然之气,却读出了程颐所云的“英气”,我不觉得“英气甚害事”,孟子的横议,恰是对孔子的完善)。倘从先贤学说理,我会首选孟夫子。

第二点,便是齐宣王“顾左右而言他”。他为什么跑题呢,答案不言而喻。他不敢正面回答孟子的问题,因为正面回答,则是对自身的否定,与对执政合法性的颠覆。齐宣王以其虚弱,配合孟子的雄辩,成全了流传千古的成语“王顾左右”。

跑题的目的,往往为了转移话题;转移话题的目的则不尽一致,有些为了逃避,如齐宣王,有些则是为了反诘,试看这个案例:

母亲带五岁的儿子到公共浴场洗澡,引起其他女顾客的不满,争执过程当中,这位母亲说:“你们不高兴就别来洗澡!”

这是典型的跑题。议题本来是这位母亲该不该带年幼的儿子进女浴场,母亲的回应,则把话题转移到质疑她的争论对象头上,同时假设了自身行为的正当性,强迫对方做出抉择,一旦对方就此表态,不管怎么表态,譬如说“我不高兴我也要来洗澡”,都中了她的圈套。有意义的议题被搁置,而纠结于一个虚幻甚至错谬的预设,争论由此流于无意义。

以跑题来反攻,十分常见,而且有时不易分辨,不幸中计,为时已晚,再回正题,则面临被对方指控“跑题”之虞。因此对于跑题,切勿纠缠,而当直指其逻辑错误。甚至为了抵制跑题,必须防患于未然,如辩论赛中,一方常说:“对方辩友,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!”法庭质证,检察官和律师唯恐证人、被告人、被害人等跑题,闪烁其词,则要求他们只需回答“是”或“不是”。

具体说来,跑题可分两种,一是偷换论题,一是偷换论域。相对而言,前者不难发觉,譬如我们正在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,你却把议题转化为谁来出钱购买午餐;后者则充满了隐蔽性,被偷换的不是论题,而是解决论题的平台和路径,譬如我们正在讨论如何从法律层面应对雾霾,你却把话头扯到了政治身上,我们正在讨论如何从制度层面预防腐败,你却把话头扯到了文化身上,此中典型,便是流布甚广的那句民谚:“你跟他讲法律,他跟你谈政治;你跟他谈政治,他跟你讲民意;你跟他讲民意,他跟你耍流氓;你跟他耍流氓,他跟你讲法律……”论题还是那个论题,论域却被偷梁换柱。

说理的途中,纵有跑题,却不难纠正,因为说理是平等的交流,双方心中终究还有一个“理”字的召唤。倘若双方的论争不以追求真理为目标,双方的地位、权力完全失衡,那么跑题的危害性则更大,它是权势者的特供,而可能构成无权者的罪过。我想起了一个笑话:

厨师把鸡鸭鱼羊猪牛兔等召集起来,告诉它们:“今天我们充分发扬民主,你们说说喜欢怎样被人吃掉?”众皆不语,唯有牛欲言又止。厨师道:“说吧,不要拘束,发扬民主就是要畅所欲言。”于是牛说:“其实我们不想被人吃掉!”厨师笑道:“你看你看,一开口就跑题了!”

小编注:一辈子总是还得让一些善意的执着与理念推动者我们往前发展,因此我们才能听从内心的安排,专注做点东西,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吧。其他的,就留给时间说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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